《雁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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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
十月中旬,林西月收到了东远的面试通知。
她把手头的工作做了个交接,正式开始休假。
面试定在周三,林西月提早几天就收拾好行李,打算先回一趟云城。
Bruce提出要送她去机场,被她笑着拒绝:“你呢,这段时间好好跟着王律,不要给他捅娄子就行了,我不用你送。
“好吧,那姐姐一路平安。Bruce失望地说。
林西月已经很多年没回过镇上。
上一次是董灏过世,她处理好他的后事以后,连夜躲去了武陵。
林西月把行李放在县城酒店的房间,独自坐车前往。
她是中午到的,日头晒软了青苔斑驳的石阶,也吹散了漫过拱桥的晨雾。
她走进熟悉的巷子里,街尾那棵桂花树已经开到第二茬,米粒大小的花瓣藏在深绿的树叶间,满鼻甜香。
不知道谁家在蒸藕,糯米的黏腻气味飘满了整条街。
林西月把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慢慢地走,慢慢地看。
临河的木窗全支了起来,摆开的竹匾里晒着雪里蕻,抬起头,一群南迁的大雁掠过镇东头被侵蚀了大半的白墙,很快消失不见。
小孩子们从她身边跑过,都对这个陌生人感到好奇,年长一些的认识她,但也仔细看了好半天,才迟疑地问:“是......是林施......
没等她说完,林西月就自我介绍:“嬢嬢,就是我啊,西月。
“噢。隔壁的阿姨退开了几步,前后左右地打量她,“不得了,现在这么会挣钱,穿得噶漂亮啦。
林西月笑着摇头:“您身体还好吧?
“蛮好的,蛮好的。阿姨说,“阿要去家里坐坐吧?
林西月摆手:“不了,我还有事,马上就走。
“好好好,有空再来啊。
“一定。
没走两步,又见到听着声音出来的纪老六。
他在城里做事伤了腰,佝偻着背,还要扶着墙来看她:“是盼弟吧?你还记不记得我啊?是我捡到你,把你抱给你妈妈的。
“记得。林西月说,“您还是老样子吗?不喝酒了吧?
纪老六说:“喝,一顿也离不开,反正我无儿无女的,喝死拉倒。
“别这么说。林西月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抽了十几张在银行换好的人民币出来,“我看您还是挺硬朗的,这点钱收着吧,我来也没给你买什么东西。
纪老六推辞了下:“你刚回来,我没拿什么招待你,还怎么好要你的钱?
林西月一把塞到他手中:“拿着吧,不是你把我捡回去呀,我还
不知道怎么样。”
“哎。”纪老六也无地自容“我要知道葛善财是个畜生宁可自己养大你了。”
林西月抿了抿唇:“没事我挨打挨骂的时候您也没少出来拦着去县里挣了点钱还想着给我带一块糖我都记着的。”
纪老六抹了一把眼泪:“你去家里吃饭吧?我来做。”
“算了您安生歇着我不去添麻烦了。”林西月说“我下次再来看您走了。”
她绕过葛家老宅在香烛店里买了草纸和蜡烛直接从记忆里的小径上了竹山。
过了这些年新长出来的竹子封了路妈妈的墓碑不好找了。
林西月走错了两回绕进去又绕出来才找到正确的位置。
当时林施瑜过世她手里一分钱都没有也买不起县城里的墓地是乡亲们帮着下葬的。
她抱着牌位上山时哭得快昏过去几次跌在泥里头一件孝服摔得沾满红土是纪老六扶着她起来一路搀到了坟前。
林西月蹲下来蹲在长满青苔的灰白石碑前。
她酸胀着一双眼睛拿出手帕来擦小心地把林施瑜的名字擦干净妈妈是爱干净的人不能让她的名字蒙着一层绿。
“妈我回来看你了。”林西月小声地对她说“我这几年忙着学习工作一点不孝顺都没来给你烧过一张纸你心里一定在怪我吧?”
林西月收回手在墓碑前的空地上拢了火把草纸堆上去。
她在明黄的火光中用力擦了一下眼尾:“我今年二十七了妈妈你要我好好读书我读完了法律硕士现在在律所上班收入还不错可以把自己养活得很好再也不用向别人伸手就是......就是有时候很想你......”
“要是你还在就好了我就能带你去香港那里很好玩的你一定会喜欢。”
“但没关系你没看过的那些风景想去的那些地方女儿都替你去过了。”
林西月吸了吸鼻子又用手背揩了把脸上的泪水:“有件事我一直都想告诉你。我遇到了一个我很爱的人你知道我在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他是唯一的一个。”
说着她又破涕为笑:“就是脾气不太好对人没什么耐心你见了应该不会喜欢。说实话我一开始也不喜欢他那副嚣张跋扈的少爷德行真叫我讨厌。但他对我太好太上心。妈妈我没有办法不爱他
“我就要走到他身边去了。可他的家庭好复杂在社会上的地位很高规矩多长辈的架子也大。”
“不过不要紧我现在有能力和
底气陪他一起面对,哪怕最后没有结果。”
“是妈妈教我的,去做自己必须要做的事,就算失败了,至少无怨无悔。”
林西月一个人在山上坐了很久。
对着一盆火,哭哭笑笑地说了一下午。
把这几年憋在心里,找不到倾诉对象的话都说了出来。
纸烧完了,暮色也染红了山下晾衣竿上的蓝印花布。
林西月站起来,在后山不断传来的鹧鸪声里,依依看了一眼妈妈的墓碑。
她做了个拜拜的手势:“我走了,明年.....明年我应该就有空了,还会来的。”
林西月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了,像一只掠过河面的大雁,往它该去的地方去了。
她当天又去看了董灏和他妈妈,一个人在县城吃过晚饭,回了酒店。
林西月洗了澡,从洗漱包里拿出一对眼膜贴上。
白天哭得太久,眼睛有点肿了。
她回京这件事,只告诉了室友庄齐一个。
也是赶得巧,庄齐近期有去香t?港的计划,问西月有没有空陪她。
林西月当时在敷面膜,直接从沙发上坐起来:“你要来香港?好啊,我当然乐意给你当向导,但我正在休假,两天后就要到京市了。”
“那更好了,我去机场接你呀,我们当面聊。”庄齐高兴地说。
林西月点头:“好呀,我把航班信息发给你,麻烦你了。”
庄齐哎唷了一声:“在一起住了四年了,这还不是应该的呀,你怎么总那么客气?”
挂了电话后,林西月想了想,点开八百年都没发过的朋友圈,破天荒地po了一张她们的合照,并配文——“很快要和齐齐见面了,期待。”
上次律所有急事,她都没能等到郑云州醒,就匆匆地走了。
后来忙完,林西月打过电话给瑰丽,说郑董事长已经退了房。
她料想他回了京,可工作层面上的事都了结了,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和他联系,总不能问他平安到家没有?
这毕竟是他私人的事,乍然去问也有点唐突。
以他们现在这种还有一层隔膜微妙关系,她发不出去。
郑云州刷到这条朋友圈的时候,正在周老爷子的园子里喝茶。
他被删了五年多,在香港那几天才重新加回来,打着方便工作联系的旗号。
林西月没设什么三天可见,但也从来不发这玩意儿,连链接都懒得转。
所以他无意中看见时,还怀疑地点进她头像看了看,确定是她没错。
郑云州还盯着屏幕愣神,思量些别的。
旁边周覆一嗓子喊醒了他:“唷,林西月要回来了?”
他摁灭了手机,
端起茶,无所谓地勾唇:“回来就回来,她也不是来找我的,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老郑,你这又怎么了?怨气越来越重了,这阵子也病恹恹的。”唐纳言问。
周覆笑说:“你还不知道啊?我们郑董在香港淋了场雨,彻底把他淋醒了。”
唐纳言放下杯子:“说说,怎么就醒了?”
“林西月完完全全地变了呗。”周覆挤眉弄眼地说,“对他不闻不问,不理不睬,简直不把他当回事儿了。”
郑云州惨淡地笑了下:“何止啊,我早就管不了她了。不过这也不怪她,我的问题。”
唐纳言叹气:“唉,前两天和我丈母娘吃饭,她还谈起你。说云州这条件,也算是京里冒尖的了,谁能料到你最晚一个结婚?”
郑云州急得喊道:“老沈不也没结吗!”
“他快了,都在准备求婚了。”
“求求求,都去求。”郑云州气得掐过圆桌上的烟,偏头点燃,狠抽了一口。
周覆在一边帮腔:“听听,唐主任修成正果了,连说话口气都变了。哎,你是忘了你那会儿怎么被你妹妹气得血压上升了,是吧?”
“我修成什么正果?”唐纳言看了一眼手表,“我明知道她下班了,这会儿就在家,但有什么用?又进不去她的门。”
周覆纳闷道:“这什么意思?你们不是夫妻吗?刚给我们亮过本儿!”
提到这个,唐纳言就愁眉苦脸的。
他说:“证是领了,不让我对外去说,也不许我和她一起住,我有什么办法?”
周覆笑说:“庄齐是谁发明出来的?好像生下来就专克老唐!这你也能惯着她啊?”
唐纳言摆了摆手,一副难开口的样子:“不是她的原因,这条件是我自己提的,就为了哄她结个婚。”
郑云州手上夹着烟,不禁笑出声:“还有这么一出?我看你在家也说不上话了。”
“可不是一点地位都没有吗?”唐纳言撑着桌子起身,“走了,回去看看夫人。”
周覆叫住他:“你不说进不去门吗?”
唐纳言早想好了对策,他说:“进不去我就在她门边躺下!小齐能让我当叫花子吗?”
等他走了,周覆嘁了一声:“还不如当叫花子。”
“我也走了。”郑云州摁灭了烟,站起来说。
周覆挑起眉梢看他:“你又干什么去?你也有夫人吗?”
“......滚。”
林西月下了飞机,在出口处看见朝她挥手的庄齐。
她推着箱子小跑过来:“齐齐!”
“累了吧?”庄齐让司机把她的行李搬上去,“我们先去吃饭,好不好?”
林西月和她一道坐上
后座。
她揉着庄齐的的手说:“好啊,不过这是你家的......
庄齐解释说:“我哥的司机,我借来用一下,这不是接你吗?
“你哥?林西月眼帘微微上撩,“结婚了还叫哥啊?
庄齐掩了掩口:“叫习惯了,改不了。
她拨了一下头发,红着脸说:“别说我了,你在香港好吗?我们上次见面还是在纽约,那会儿你刚去律所上班,一下又过了这么多年了。
林西月说:“好是好,但我听粤语听不习惯,也不会讲,我还是回来吧。
“我不信,你的适应能力那么强,下功夫学有什么学不会的,还过不了语言关吗?
她拍了拍齐齐的手背:“好吧,其实是律所太累了,我怕身体熬不住,提前替自己做打算,我考了京里的单位,后天就去面试了。
庄齐笑着点头:“那先祝你面试顺利。
她们去吃饭,司机一路往胡同里开,两旁的景致越来越熟悉。
槐树褪去了盛夏的浓荫,护城河边的垂柳扔挂着青绿,细长的枝条被风吹拂着,从水面拂过时,搅碎水中灰砖城堞的倒影。
林西月和庄齐说着话,等到她反应过来,这个地方好像是濯春时,车门已经被打开。
门僮朝她笑:“唐夫人一早就订好了位置,可算到了。
林西月咂摸了下,才明白这个唐夫人是庄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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