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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来月》

第43章 霜白 我才是,我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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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3

接到袁褚的电话时,郑云州还在金浦街,正要出门。

今天是议程的第三天,他做了开幕致辞后,只用坐在主席台上听。

他把系好的领带推到脖间,手垂落下来,刚要去碰放在衣帽间玻璃岛台上的手机,它突如其来地震了几下,震得他眼皮跳了又跳。

郑云州拿起来接了:“喂?”

“郑总,林小姐......不见了。”

袁褚拨通前,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但话到嘴边,他还是顿了一下。

知道郑云州必定大发雷霆,他也害怕。

“不见了?”郑云州抓着手机的指背猛地用力,勃然变色,“说清楚,一个大活人交给他们,怎么不见了!”

袁褚的叙述裹着杂乱的风声传来。

他已经到了楼下:“有人帮助林小姐离开了酒店,派去的警卫在同一时间被引开,天太黑了,连带她走的车子都没看清,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谁?谁那么大本事!”郑云州气急地大喊。

平滑的玻璃表面,映出他骤然压低的眉骨。

袁褚说:“恐怕是您父亲,是我失职,我今天早上才知道,林小姐在住院的时候,丁秘书私下去看望过她,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一种刺骨的冰冷顺着脊柱攀上来,他站在温暖如春的室内,感觉身体快要冻僵了,手脚已经开t?始不听使唤。

如果只是林西月一个人,那么不管她到哪儿,他都能在两天之内出现在她面前,把她带回京来,但丁秘书一掺和进去,他有通天的手段也使不上劲,只能大海捞针地去找。

“好好好。”郑云州心里怄得要死,嘴角却与之相悖地上翘,扭曲成一个自嘲的弧度,“太好了,像我亲老子会做的事。”

袁褚哪还敢回话。

眼看着这位就要精神失常了。

他只说:“车子已经在楼下等您,现在是......”

“还要啰嗦什么?”郑云州打断他的话,吩咐道:“去机场,让他们在云城等着我,把事情一五一十讲给我听,一帮废物!”

袁褚被吼得脸颊一抖,他说:“是,我向峰会主办方那边请假。”

郑云州挂了电话,一只手搭在胯上,他脸色铁青地环顾了一圈,大力把那些衣裙扯下来,扔到了地毯上。

他蹲下去,打开藏在深处的保险柜。

里面的现金少了一些,她一系列的证书和材料也都带走了。

应该是出门前临时拿上的,柜子内被翻得很乱,每一处痕迹都昭示她的慌张。

你的手在发抖啊,林西月?

是怕晚一步就走不掉吗?

就那么想跑,

一天都不能再待了,你弟弟没了,就一刻都忍受不了,一句好话都不肯再说了,是吗?

郑云州站起来,一阵天旋地转的晕,他只手搭在了额间,踉跄退了两步。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两口气,胸口起伏得厉害。

郑云州缓了缓,拿上手机,取了件大衣穿上,快步出了门。

袁褚见他气势汹汹地出来,忙开了车门。

等他上了车,袁褚也赶紧坐上副驾驶,对司机说:“去机场。”

他回头,不可避免地对上郑云州冷霜一样的目光。

袁褚倒抽了口凉气,小声说:“那边回消息了,没有查到林小姐的国际航班,也没有她任何的出行记录,我想,人应该还在云城。”

“这还用你来说,她要出国,也得等学校录取,哪有这么快。”郑云州嗓音寒凉,冻得人身上起鸡皮疙瘩。

袁褚没什么要汇报的了。

他转过身,绷紧的后背贴在座位上,无奈地叹气。

林西月走了,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郑云州抵达酒店时,秘书室的两个女孩子站在门口等。

从早上起来,发现旁边那张床上空空如也,行李也不见了时,左秘书整个人就像掉进了冰窟,从头到脚凉透了。

听说郑总要来,左秘书心里就两个字——完了。

她甚至连辞职报告的内容都在脑子里编好了。

郑云州下车时,黑色羊绒大衣的下摆被风吹到一侧,神色阴鸷地看过来:“进去里面说。”

一行人战战兢兢跟着他。

郑云州坐在椅子上,绷着下颌,听他们把前因后果都复述了一遍,面容越来越冷,薄唇紧抿成了一道线。

也确实是不能怪他们。

郑云州散了坐姿,无力地挥手:“都下去。”

袁褚赶紧开了门,告诉他们先回京,正常工作。

左秘书蒙了特赦似的,点点头,忙去收拾东西。

他往前一步,问郑云州说:“要去林小姐的老家找找吗?离这里不远。”

郑云州点头:“让他们镇上的人把林西月的档案拿来。对,这是后改的名字,她应该叫葛.....盼弟。”

袁褚看他脸色颓败,一整天了,茶饭不进的,想要伸手扶他起来。

但被郑云州掸开了手,他撑着桌子站起来:“没到那个份上。快走,把她找到要紧。”

“郑总,我多句嘴,要真找到了林小姐,您会怎么样?”袁褚很小心地问。

像是已经有了线索般,郑云州的面色明显柔和了一瞬,但仍重重咬着后槽牙:“找到了她,我就把她的腿打断,看她以后还能去哪儿。”

袁褚放了心。

这样往他心上捅刀子,到头

来还是舍不得,只能强撑着,说些不着边的狠话。

出酒店时,云城这边的公子哥儿李颂赶了来。

他比郑云州小,父亲正值上升期,见了郑云州就叫哥,亲**说:“来了也不告诉我,我多失礼啊。

“没那个。郑云州没精神地拍了拍他,“不是来玩儿的,来找人。

李颂嗐了一句:“找人我陪着你找啊,这儿我都熟。

郑云州没心力应付他了,由着他上了车。

前几天刚下了冻雨,车轮碾在霜白的乡间小路上,远处湖面漂浮着雾气,几茎枯荷斜插在水里,旁边一株老柳褪色成素描轮廓,枝桠间的鸦巢就快掉下来。

郑云州坐在车上,眼神冰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脑子里却南辕北辙的,想起刚过去的那个夏天,林西月陪他在翁山消暑时的情形。

那会儿天热,满池子的莲花都开了,湖水泛来的潮气里,都夹着几缕清新荷香。

暗下来的天色里,林西月就躺在窗边的长榻上,看书看得睡过去了。

中午才胡闹过,她的鬓发还是散着的,歪着头,眉头舒展。

郑云州也躺上去,把她抱进怀里,掌心慢慢地摩挲她的后背,像赏一柄玉如意。

他抬起她的脸来吻,吻她轻薄的眼皮,吻她玉立的鼻子,吻她甜润的嘴唇,哪儿哪儿都吻不够似的,吻到自己起兴得厉害,前端已经有閖丝溢出来,蜿蜒地蹭在她身上。

林西月在这时醒过来。

她睡眼惺忪,声音绵软:“郑云州,你总在吻我。

“嗯,看你睡得太漂亮,忍不住了。

林西月伸手去找他的,姿势别扭地质问:“那为什么总不进来?我好濕了。

被她握住时,郑云州怔了怔,心脏一阵发紧,吻她时加重了力道:“可以吗?我怕你不舒服,中午才......

“可以。林西月张开唇,含住他的舌头,也堵住了他的后话。

郑云州扶着她的腰,只往下压了一点,就听见她呜咽了声。

林西月的头难耐地蹭向他,两个人身上的衣物都完整,只是有些歪扭了,在这张窄小的榻上拼死相抵,直勾勾地盯着彼此看,眼里都是化不开的情意。

那天氛围太浓,兴致也格外地高,连郑云州都被她绞得哼出声来,喉结滚了又滚。

而林西月咬着他的手背,把榻面弄得一塌糊涂,淋满了深深浅浅的痕迹。

自己都这样了,还紧紧地抱着他央求:“别出来,再等一下。

“怎么了?郑云州理了理她的头发,手挨上她的脸。

林西月在他手心里摇头,泪汪汪地看着他:“没有,太枢副了

。”

郑云州又去吻她:“现在越来越喜欢撒娇了。”

“是越来越爱你,越来越离不开你了。”林西月带着浓重的鼻音,柔声说。

郑云州的心软成一滩泥胚,一再地箍紧了她,把她死命地往里摁,不停地吻着她的耳廓,“我才是,我才是。”

现在想起自己说的这两句话,郑云州忍不住从鼻腔里嗤出一声。

不知道当时林西月在想什么?

她一定也在心里笑——“姓郑的真傻,我一句假话就哄出了他的真心,他也太好骗了,看这个男人犯贱真有意思。”

郑云州偏过头,目光寒戾地攥紧了拳。

原来那些为数不多的瞬间,那些他以为自己快要走进她心里的瞬间,都只是个一厢情愿的误会。

林西月从来没有打消过要离开他的念头。

她温情款款,用一句句在白糖里蘸过的话织成了柔软细密的网,哄着他钻进去,现在时机到了,她收束起袋口,远走高飞,留下他永远地网在了里面,挣都挣不开。

这是她的报复。

郑云州想,她在报复他,报复他趁着她弟弟病重的时候来威逼,报复他言而无信,说了放她走又不肯。

“郑总,到了。”袁褚出声提醒。

郑云州回过神,在一栋破败的宅子前下了车。

它坐落在村落的深处,背靠一片竹林,是很典型的明清式两进宅院,但因为久无人居,疯长的藤蔓和野草几乎吞没了它,连门楹上都布满了厚重的青苔,六角窗棂里卡着褪色的窗花剪纸,在风里被吹得左右摆动。

在冬天的黄昏里看起来,加剧了时空错位的苍凉感。

他皱着眉问了句:“这就是葛家?”

一早就接到通知,等候在门边的工作人员老张说:“是,也就是盼弟......不,林西月的家。”

老张今年五十了,一直在村子里工作,对葛家的情况很熟悉。

郑云州看他一眼:“有人看见她回来过吗?”

老张说:“没有,我已经问了一遍,没人看见这家的女儿回来,几年前葛世杰打伤人逃走后,这里就再没人住过,荒废到现在。”

袁褚交代他:“t?如果有谁看见了她,请第一时间通知我。”

老张点头:“好的,我记住了。”

郑云州盯着已经快坠下的门匾看,上面缠绕的蛛网内,还沾着几片飞蛾断落的扑翅。

他蓦地出声:“进去看看,你讲讲她的家庭关系,还有什么亲戚没有?”

老张走在他身边,介绍说:“这家的男主人叫葛善财,在外面做生意得罪了人,带了个江城女人回来,他**,家底也很快就败光了,两个人也没孩子,领

养了一儿一女,就是林西月和葛世杰。

“为什么没生孩子?李颂好奇地问了句。

老张说:“生不出,听说是那个女人不能生,但这个没有就诊记录,我不敢胡说,葛善财一喝了酒就胡来,经常打骂他的老婆孩子,我都拦过几次,但唯独疼爱那个葛世杰,后来他掉进井里淹**,也算恶有恶报。

郑云州的心疼得缩了一下:“他也打林西月吗?孩子都不放过?

“打,怎么不打?老张答得很快,“林西月进了葛家门,没多久他去砍柴,踩上捕兽夹,废了一条腿,总认为是小孩子招来的灾,对她一直不好。好在他老婆知书达理,拼命地护着这个捡来的女儿,叫她少受了多少罪!后来为了供她读书,累死在了去纺织厂的路上。

李颂又问:“他掉进井里这件事,有什么内情吗?

老张小心地觑了郑云州一眼,不敢说。

袁褚安慰了句:“没事,有什么就大胆地讲。

老张这才哎了声:“他死的那天晚上,喝了不少酒,好像又在家里**骂狗的,邻居都听见了惨叫,后来他老婆把他赶到了天井里,又关了门去和女儿去睡觉,没管他。他口渴要去喝水,就这么摔了进去,这是当时的口供。

袁褚说:“但是实情呢?

老张摇了摇头:“葛世杰一直说,是她们母女故意把他引到井边去的,这谁也没看见,他一向讨厌他的养母,没人信小孩子的话。说句实在的,这么个恶棍,**都是死有余辜,不摔进井里,照他这个喝法,也要掉进河里淹死。

郑云州听得浑身发抖。

他可怜的小西,只用了险之又险四个字来概括自己的身世,甚至不肯稍微吐一吐苦水。

难怪她总是那么沉静不惊,看什么都一副淡然的样子。

难怪她要在本子上写——好好地活下去。

难怪她看起来那么柔,却又有折不断的坚韧。

从葛家出来,郑云州坐在车上,很久都回不过神。

南方的冬天又湿又冷,傍晚云层低垂,日头坠到桑树梢上,把云絮都染成枇杷色。

他低头,翻了几页林西月的档案后,目光一直停留在武陵这两个字上,上面写着,这是她老师的家乡。

林西月这个人,受别人一点小恩惠都记在心上,现在自认欠了天大的一份情,会不会躲去这里了?

李颂回头说:“云州哥,回县城里吃点东西吧,很晚了。

郑云州摆了摆手:“上车,我们去武陵。

“现在?这么不要命地赶,袁褚真担心他的身体,“是不是休息一晚上,再......

但郑云州又严厉地重复:“

上车!

这里距离武陵两百八十公里,开车将近四个小时。

他们到村里时,已经将近十一点,李颂事先打了电话,县里管接待的武健带了几个人,在公路上等。

看见李公子的车开过来,武健也赶紧上了车,领着司机往镇子里开。

这是两尊大佛,他丝毫不敢怠慢。

车在一处酒店旁停下,武健小跑着来开了车门,说您好。

郑云州和李颂下了车。

他在茫茫夜色里看了一圈:“这就是武陵?

武健说:“是,镇上在搞旅游开发,这是最好的一家民宿了,条件简陋,您多海涵。

“今天有生人来没有?郑云州一边往里走,一边问。

武健摇头:“我问过了,只有几个走亲戚的,也不算生人,都知道底细。

袁褚拿出张照片来给他认:“那走亲戚的里面,有这个姑娘吗?

“我今天一天都在县城开会,还真没看见。武健仔细辨认了一阵,他说,“这张照片能给我吗?我明天拿给几个村主任看看,他们每天都在这里,进进出出的人都知道。

袁褚递给他:“好,尽快给我们消息。

武健哎了一声:“饿了吧,我们准备一桌特色菜,乡下地方,也只有这些东西了,不成敬意。

李颂跟了这一路,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推着郑云州说:“去吃点吧,人家一番心意。

郑云州淡淡地点头:“好。

折腾了一天,早就饿过了头,他倒没什么感觉,就连刚得知她逃走时的怒气也被旅途的劳累冲减了不少,只剩下伤心和酸痛。

去年唐纳言的妹妹瞒着他出国,他连喝了三天大酒,人事不省地醉在家里,他一向是最有秩序的,也受不了打击,让工作生活都乱了套。

郑云州去看他,踢了踢脚下的空酒瓶,还觉得他太夸张。现在想起来,老唐已经算是情绪稳定的了,他只是折磨自己。

而他现在连**放火的心都有了。

身边人一直殷勤夹菜,郑云州索然无味地吃了两口就放下,说去休息。

武健陪着他上去,带他进了最大的一间的套房:“您有事随时叫我。

郑云州挥挥手,让他出去。

等他走后,李颂悄悄问了句袁褚:“这姑娘就是我哥身边的那个,跑了?

袁褚否认道:“不是,他们闹了点矛盾,小姑娘回老家了,没知会郑总。

他不敢说出实情,这种事的度很难把握,弄得不妙就会带来麻烦,情侣吵架是最好的理由。

李颂哦了声:“就那么爱她啊,一天都离不开,眼巴巴追到这里来,吃那么多苦。

“爱得不得了,

心都掏出来了。袁褚也摇头叹气。

郑云州站在窗前,乡镇的夜很静,晚上一个人也没有,月光照在田野里,银亮的小路阡陌纵横。

他不禁皱眉,又被一种难言的担忧笼住了。

这么窄的路和桥,这么多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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